再见琳尼尔
周扬问我还记不记得初恋。我摸着他光滑细腻的后背，吸了口烟喷在上面，边舔他的肌肤边含糊地说不记得。
缥缈中，仿佛看到14岁夏天的那个我，半躺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冰棍，懒得动弹，听着楼上天天放着的奇奇怪怪的歌，有的能听清歌词，有的则不能。
“再见吧我最爱的人，这一刻阳光多么灿烂，我多想跑到海边吹着海风喝着啤酒不再想她。
再见吧我无知的青春，收起我那么多的废话，花园有一个爷爷扶着爱人等着黄昏散步回家……”
那年我14岁，王卓34岁。我上初二，他是我的语文老师。
我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对他有那种感觉。说实话，那时候我连我自己怎么突然喜欢起男人都挺费解的。我记得小学五年级我还对一个女生特别好来着。
开学的时候，每门课的老师都会做个自我介绍之类，王卓是怎么介绍的我不记得，我倒是对我们英语老师的开场白挺有印象。她在黑板上写了个单词，问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们回答了，她说还有别的意思，接着一一讲给我们，就这样，我们明白了原来英文跟中文一样，一个词有那么多涵义。于是接下来上英语课的时候，就格外的认真。
王卓的课，没他的人有趣。初中语文，教的再好也教不出花来，但王卓其人，看久了真是能看出花。当然，也可能是我加了暗恋者的滤镜的缘故。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的人就有一种吸引老男人或者被老男人吸引的特质，反正我看的片子里或者书里挺多的。
我试着发现这些人的共同点，不过这样做的时候觉得自己挺无聊的，于是作罢。而这些人的下场都挺惨的，这也是我草草结束的原因之一。
王卓第一次跟我正式说话的时候，是课堂上他收我书的时候。
“看的什么？拿出来。”他高高在上。
我把语文课本下面的书递上去，期间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没有像别的老师发现有人上课看课外书那样恨不得把人撕了，王卓是真的好奇。
我在看一首诗。诗人在向遥远时空那头的另一个诗人告白，而后者注定无法回应。我为他们感到悲哀。
王卓看了几页我的书就把它还给我了，对我笑了笑。
“谢谢老师。”我小声说，坐下了。
晚上睡觉前，闭上眼，就又看到了下午课上王卓站在我旁边的情景。
不同的是，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周围都成了灰色马赛克。
王卓摘下了他的无框眼镜，他深邃的眼直视着我。而他的右眼下方有个小黑点，笑时更勾人。
此时，就勾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林宇，”他叫我的名字，“你在看什么？”
我把书给他。他用好看的手指慢慢翻着书，一页，又一页，我抬头用这时间贪婪地描摹他的脸廓，他的唇。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将目光从书转向我，我后退了一步，忙低下头。我感到燥热和羞耻，但羞耻让我更热。
我听见他笑了。
“萨福。”他说。他在向我告白。磁性的嗓音那么温柔，我猜，如果他给婴儿唱摇篮曲，那么一定没有婴儿会继续哭闹。
“抬起头来。”他又说。我没动。
他便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然后把它们放在了他自己的腰上。
他的身体同我一样热。接着整个世界都因这温度而融化了。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幻想对象是王卓而高潮。
实际上，一个学期，他就同我说了那么一次话。太可悲了不是吗。
有时候我还觉得自己特傻逼。我们班谈恋爱的同学挺多的，一方面，我知道他们不过图一乐呵，谁能给谁承诺呢，但另一方面又挺羡慕的。要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
一次，我从班级后门进教室，角落里有几个女生在聊八卦，我正要屏蔽，却听见她们在说王卓，于是坐在座位上拿着书仔细听着。
她们说王老师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刚分手吧。一个女生说。好像是离过婚，另一个女生说。好像还有孩子呢。挺可爱的。
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真的，一个小女孩，特别可爱。那个女生说。不知道王老师会不会再结婚。一个女生又说。
……
我冲出了教室，身后是鱼贯而入的上课的同学，我想离开，离开那些噪音，离开这个现实。
我到天台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一声一声，又一声，我数着，等它不响的时候，我拿出烟。天台风有点大，打火机打了几下才有火，我费力的点上，第一口吸入的时候迫切的就像好几天没吸毒的人瞅见白粉。
烟的牌子是王卓抽的牌子。是我下课以后看他在外面吸烟时认清的。
王卓吸烟的样子像电影里的人物，固定着，忧愁着，深邃着，他总在凝望什么，地面，远方。烟雾里的他在想谁？是他妻子，他女儿，还是刚分手的前女友？反正他永远不会想到我。
也不会想到有人在烟雾中想着他。
也有女生给我递情书。我把它还了回去。她挺难受的，但也没太难受。她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怔了片刻，点了头。不得不说，这让我感到些许满足。
“是怎样的人。”她问。
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个男人，比我大二十岁，是个异性恋，是个永远不会喜欢我但我却那么喜欢的人。
“挺温柔的。”我最终回答。
又一堂语文课。我照旧在课本下看着别的小说。但我希望他能再让我站起来，然后抽出这本书。王卓看的书那么多，他一定知道我在借它向他自白，我在告诉他我是谁，我渴望着他，我想要他张口。王卓，我要他这样说，如此我就知道他在呼唤我。而我也会以我的名字呼唤他。
我们会在地板上用熟透的果实抹遍彼此的全身，然后他会把我身上的汁水和果肉细细舔干净，王卓，王卓，他呢喃，吻一直向下，我硬的疼了起来，而他只需继续吻我就能让那疼痛变成欢愉。
林宇，林宇，我喘息，我哭泣，我呼唤着他，他贯穿了我，伏在我身上，在我耳边轻声诉说，嘘，王卓，嘘……我爱你……
可王卓一直没有过来。他一直在讲台上。下课铃一响，他就走了。
而书中奥利弗正要离开艾利欧。
“到时候再看吧。”奥利弗说。然后他们再见到彼此时已经是几年以后了。他们到最后也还是分开了。
交了寒假作业后，我便等着王卓找我。果然，课代表让我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他没别人。我走近他，闻到了烟味。尽管意识到将要讨论的内容是什么让我感到紧张，但至少他吸烟的时候想过我。这让我感到幸福。
他应该是想了很久该怎么开口。
“林宇……”他说，“我不是歧视你……但是……”
之后他在说什么我已经没有在听了。我看地上，脚底正形成一个黑洞。我想捂住耳朵，又想捂住他的嘴，我甚至想打他，或者掐死我自己。
他站在空中向刽子手下了一道斩首的命令。即刻执行的那种。
而我居然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让我出去，我便出去了，他把我的作业给我让我拿走，下星期把寒假作业再交上来。不准再写这种东西。他说。
于是我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着我写的这些东西，写给他的诗。
我的字真丑啊。
然后我便把它们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我真不想再这样喜欢那个人了。
可我还是控制不住。甚至变本加厉。因为王卓已经知道了。
我的寒假作业直到快放暑假的时候也没再交上去，但无论是课代表，语文老师还是班主任，都没有再过问。
王卓吸烟的时候，我走到他旁边也开始吸。他递给我警告的眼神，我假装没看见。
他的课，我从来没听过，我的语文课本下面总放着别的书。他看见了好几次，但再也没有让我把书拿出来。
当我们在走廊上，他走过来的时候，我会停下，注视着他，等他注意到，他就会加紧脚步远离我，而我会一直停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
有一天，我叫了出租车跟着前面开车的他回家，然后站在他家楼下看他把窗帘拉上了。
我猜现在王卓应该挺讨厌我的。但是吧，怎么说呢，这种隐秘的只有两个人的联系，让我挺受用的。靠，王卓没说错，我这种人不是变态是什么。
只有一次，我同桌问我是不是语文老师惹我了，或者是我被语文老师抓了什么把柄。我摇头，他再问，我还是没说。
快期末的时候，王卓受不了了。
他又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宇，我真是为你好，叫你父母带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他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整个人很疲惫的样子。
我拿起他桌上的水杯，去饮水机那给他接了杯水。然后又低头站着。
他又说了什么，但我因为在出神，所以没听见。我在想，如果我向他下跪，乞求他的原谅，他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老师对不起，”我说，“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然后我就出了办公室。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走在街上，喉咙和眼眶一阵阵的发酸，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进家门就大哭起来。
我想到了奥利弗和艾利欧，想到海子和萨福，想到所有的爱而不得，此刻这些悲苦全压在了我身上，但它们不该由我一个人承受。我知道我不曾拥有过他，但这样的失去仍教我痛苦。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听着教室外面的蝉鸣，提前感受到夏天的炎热。
后门的角落里，那几个女生又在叽叽喳喳。
王老师可能要走了。一个女生说。我也听说了，他好像要去省会了。另一个女生说。怎么突然要走啊？一个人问。不知道，好像是老婆跟人跑到省会去了。另一个人回答。
不是吧，是王老师拐了别人的老婆……
“你们他妈闭嘴！！”我朝那群女的吼了一声，夺门而出。
我跑到那个人的小区，随手捡了根棍子，我知道我头脑发热，但我真的想干点什么。可能把王卓打了，可能让他打我一顿，或者打那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我看到他了。他跪着，和一个女人一起向一个男人跪着。他和女人头上都在流血。女人哭着。
我和那个男人打了起来。我的棍子打到了他的头，然后就被他抓住扔到了别处。我拼命用拳头打他肚子，他把我扯开给了我一脚，我又扑上去，我不要命了，我把这个男人看作我所有的阻碍，我想，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变好。
我是在医院醒过来的。睁开眼只看到了我爸妈。他们很担心我，但我爸还是骂了我几句。
我问他我们语文老师是不是已经走了。那个男的有没有找他麻烦。我爸说我不该管这些事。但也没否认。
“那个女人呢？”我追问。
“也走了！你这孩子……”我妈无奈地说。她也许是察觉到我在乎男人的程度如此之高的第一个人。
“他们去省会了？”
“去了。”
一瞬间，我燃起买票去省会找他的冲动。但只有一瞬间。
我终于累了。
暑假开始了，我抱着疼痛的身体半躺在沙发上，吃着冰棍，听着楼上放的音乐，出着神。
“……就当那过去都是假的，对自己说了一句算了，总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这，那么失落。
就当那过去都是假的，任时光荏苒我的执着，挥霍我所有勇敢的心已绝不再冷却，那么炙热……”
就这样，我的初恋，我的暗恋，结束了。
我想，我终究是失去了什么，比如，我再不会那么热烈的爱一个人。比如，我再没有暗恋过谁。
“再见吧我最爱的人，放下了我所有的牵挂，街上有好多姑娘穿的漂亮那又怎样。
再见了我的爱与恨，舒服的趴在我的沙发，阳光从窗外照在我的身上不再思量，大梦一场……”
就这样，我的夏天结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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